常常词不达意是我最大的特点,我想用感觉说话,尽管这有点古怪,例如,我会形容斯梅塔纳的曲子充满呼吸感,恩雅的声音摸起来一定薄如蝉翼,那个叫作冯至的诗人有着蛇皮的细滑……
因为一己之私,很多人和事会因为我身上某个奇特的部位,交会在一起,使周围的一切不再孤单而变得立体,就好像那年夏天我见到的瓜——混着泥土,青得好像一抹就掉的瓜皮,浅浅的纹路,淡淡古朴的香气。
我在那一刻知道瓜的味道是青色的,就好像桃子的味道是粉红的柔美,柠檬是明亮的酸涩一样。
那瓜是淡淡的青色,不冷不火,一分甜,一分香,一分青涩,增之一毫浓艳,减之一毫平淡,因此一切恰如其分,只是一渍泥土,拂去?还是拂不去,苦涩而忧伤。
我永远感谢那个让我第一尝到这个瓜的人,就像我永远忘不了给了我第一次爱恋的人。
16岁的时候,我换座位了,地域因素决定论显示,我和晴成为了最好的同桌兼朋友。
16岁的时候,我搬家了,从学校到家两点之间只有一条摆明的路的时候,我和另一个人每天走着同一条路上学,然后在夕阳的余晖中,压着同一条路回家。
可是,空间的一致性却始终被时间的错位而遮掩,好像空旷的教堂,风拉起窗帘,半掩的窗户,尽管窗边佳人伫立,却不得而见。
其实我们互相认识,只是前前后后的关系,如今似乎变成路在脚下移了位,又似乎是从各自设定的时区中统一校准了北京时间。
总之,交错才能产生故事,而我们在那年夏天符合了这个条件。
晴跟我说喜欢曦的时候,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他。他在班里学习很好只是不太爱讲话,是个沉默但不木讷的人。
然然求你件事,你替我跟他去说,问问他喜欢谁好吗?
真那你没辙,我跟他又不熟,算是那根葱?
好在你们顺路,你就放学的时候找个机会问他,不就行了。
顺路?
那时我第一次听说,原来,有个人放学后和我走相同的路线回家。我担负起了晴给我的重任,放学后,我第一次留心地跟在曦的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
第一天,我只是做着很可笑的事情,我压着曦的车辙一路回了家,静默。
第二天,我依旧压着他的车辙,但是,骑到了他家,惊了。
第三天,我终于有勇气从后面追上他,轻轻地说:嗨,曦,原来你也走这条路。
恩。他回答。静默。
对于这样一个刻板 而话不多的男生,我只觉得憋闷得厉害,终于我受不了了,在一天放学,我从后面叫住他,曦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他很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背着好大的书包,流着汗,因为刚打完一场比赛,他是主力。那天也许是运动后的后遗症,他很兴奋,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印象很深,因为他说:我其实知道你在后面跟了我三天。
啊。我的脸一下红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一直在等你追过来,可是你没有。那之前,我早上上学看见过你,只是……
只是不好意思?
这下换他脸红了。后来我在想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犯错了。
夏日很酷,我和曦很快熟识,我发现曦很慷慨,因为每次他把我送到家的时候,看见我几乎垂涎地看着小卖部的时候,他都会请我吃雪糕。
日子那么美丽,以至于我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直到有一天早上,晴缠着我问:怎么样这几天你到底问出什么没有?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连连说对不起,然后答应晴放学一定完成任务。
那天下午,放学的路上忽然飘雨了,是很细的雨丝,出着太阳,下着雨。我和曦在路边的街亭中躲雨。我掏出纸巾给曦示意他擦擦,他没有说谢谢,但是他笑了,好像密封好久的匣子在顷刻间被打开,香气飘逸,所以,我有一点点被感动,只是一点点。
下雨了好,地里的瓜才可以熟。他突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哦,熟了才可以吃啊。我简直不知所云地胡乱说着。
四周只有小草摆动,野花吐芳,但景致很美,曦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边,用低沉的声音问我:你觉得什么是你最在乎的?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爸爸、妈妈、妹妹还有爷爷奶奶,还有……
是吗?你很喜欢他们?
恩,当然,为什么不呢?我不解,看着他。
没有,我只是问问。
哦,那你呢?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他沉默着,犹豫的眼神好像夏天的雨,细腻而哀伤,说: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那天后,我有了阴影,当晴上课看着曦的时候,我觉得很异样。从前没有注意过的曦的细小的动作,现在开始注意;从前晴跟我讲曦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无所谓,现在却很用心,统统都变了。但是,唯一不变的事,我只是带着任务的人,我需要找到机会,完成它,然后不再这样下去了。
当我问曦:曦你有喜欢人吗?有人想要知道。我特别强调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呢?他反问。
啊?我,我怎么会有,不要说我了,那就是说还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点紧张。
他没有回答,给了我静默,和透不过气的感觉,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
第二天,我把结果告诉了晴,晴很高兴,说要好好把握,要我约曦中午跟她见面。我做了。中午的日头那么烈,可是我竟丝毫没有困意,我的心无法平静,就好像不能飞翔在蓝天的翅膀拼命地挥动。晴回来没有一丝喜悦,整整一个下午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
我实在忍不住了,放学路上,我问曦:你知道晴很喜欢你吧?
你也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他的眼神变得犀利。
我一下怔住了,我当然知道,晴是我的好朋友,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晴很好,你……
我被打断了,不是别的,而是曦的眼神,把我送回家的时候,曦说:我有喜欢的人……
我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逃到楼上去了。
后来,晴说:曦说他有喜欢的人,然然,你帮我问问是谁?
为什么找我?要问你自己问,为什么把我扯进来。我大吼
晴吓坏了,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却觉得难受得想死。
我选择一个人回家,刻意地。一天、两天、三天……
下雨了,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怎么下了?我不想停下来,因为害怕,所以在雨中骑着,浑身有点发冷。十字路口处红灯亮了,我在白线后面等待。一个身影从旁骑来,一个黑色的团状物向我的车筐飞来,我定睛一看,一件外套,有点眼熟。
穿上它,快点。熟悉的声音,是曦。
我抬眼望去接触到曦灼烧着的眼神。但是,我做的事情是把衣服丢给他,拼命的骑车逃开。
曦在后面追,许是我累,很累。
曦很快又来到我身边,停下车,把我从车上揪下来,带到路边公车站,命令我坐下,命令我把衣服穿上,然后背对着我。虽然背对着我,但是我却看到他愤怒的眼神,感觉到他的手臂裸露的冰凉,我哭了,也许不是哭了,是雨水。
我确实是哭了,因为雨水不会让我抽泣。曦走过来,坐下。
嘿,你还哭?这几天我在后面跟得很辛苦阿。他说。
啊?我破涕为笑,换他跟踪我了。
我理解你,因为,我相信你知道我要说的话对吗?他问。
可是,我是不是错了?晴不会原谅我的。
我无法知道晴是否原谅我了,因为晴选择了离开。高二分班,晴选择了离开。
我和曦放学后还是走同一条路,看一样的夕阳。
夏天过了一半。一个周末,曦说带我去个地方。我们搭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田间,然后,穿过绿绿的田地,站在一个小砖房前,曦上前轻敲两下,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出来,见到曦似乎很高兴,甚至拉着曦的手:小宝来了,快进。
小宝?我看着曦。曦在我耳边说:我的小名,这是我父亲。我的脑中闪过另一个父亲形象,不是他。
这位叔叔很亲切地一只看着我,更用关切地语气问曦的生活学习。我有一丝疑问,不敢说出,只是看着他们父子快乐的交谈。
午后,吃过饭,叔叔拿来一筐淡青色的瓜,说是香瓜,请我吃。那时我第一次吃到刚从地下摘的瓜,淡淡的清香在掰开的一霎那抖落出来,脆脆的,甜甜的,我来不及顾及形象猛吃。曦看见我惨不忍睹的样子在一旁说:早知是个饭桶,就不带来了。叔叔却好温柔地说:喜欢吃都带回去吧。
要是换作从前我一定推说不用,可是当时却回答得无比坚定:好!
回家的路上,曦的开朗不见了,转作深沉,但是我的疑惑解开了。他告诉我现在他和妈妈还有另一家人住在一起,因为妈妈又结婚的关系,他有了新的父亲,新的妹妹……
他没有多说,我也不想多问,拿着沉甸甸的瓜一路陪着他。我似乎感受到了曦向来的沉默饱含着多大的负荷。这样的曦虽然并不成熟,只能算是孩子,却有着淡淡的忧伤,好像本该甜美的香瓜却莫名的带着青涩,而我正是因为这样的忧伤才迷恋那个味道的。那天我明白了这一点。
这就是我的初恋,不愿谈到结局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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