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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你幸福

    时间:2009-12-01 02:29来源: 作者: 点击:
    夜很深了,毛小玲还蜷在被窝里看午夜剧场播出的韩剧《来世还等你》。郑昀被毛小玲的抽嗒声闹醒,便有些烦燥,觉得毛小玲不可理喻。 “发什么神经呀!小心把畅畅吵醒了
     


      夜很深了,毛小玲还蜷在被窝里看午夜剧场播出的韩剧《来世还等你》。郑昀被毛小玲的抽嗒声闹醒,便有些烦燥,觉得毛小玲不可理喻。
      “发什么神经呀!小心把畅畅吵醒了!”
      毛小玲把儿子畅畅往床边上挪了挪,挤到郑昀的怀里。郑昀就有些清醒了,他扫了一眼电视,模糊间看到电视中一对母子,母亲悲切地抚着儿子在哭泣。郑昀的心不由得一紧,想起还在乡下忙着秋收的母亲,心一下子柔软内疚起来,拥着毛小玲在怀里,轻声说:“别哭了,睡吧。”
      毛小玲就在郑昀的怀里拱呀拱的,摩娑着,喘息着,热气呵到郑昀的胸膛上,手沿着郑昀的腹部缓缓地向下游走,握着郑昀的私处,温柔地揉搓、抚弄。郑昀一下子就被毛小玲点燃了,一边吻着毛小玲,一边急切地褪去内衣,毛小玲也没闲着,不一会儿,郑昀就翻身压在了毛小玲的身上。
      正当郑昀在毛小玲身上大口喘气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包围了郑昀。他惊异地发现,在黑暗中,透出儿子畅畅无邪的眼睛里发出的飕飕冷光。郑昀吓得赶紧翻身下来,安抚畅畅快点入睡。郑昀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他不知道儿子畅畅什么时候就睁开了那双天真清亮的眼睛,也不知道畅畅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毛小玲感觉到郑昀的异样,预感到是畅畅醒了。偏过头去,看到畅畅小脸侧向他们俩,眼睛空洞地睁着,似醒未醒、似梦非梦的样子。毛小玲轻轻地往边上让了让,给郑昀一些空间,挨着床边轻手轻脚地穿起内衣,然后就安静地卧着一动也不敢动。
      儿子很快又入睡了,一句话都没说。郑昀有些庆幸,虚惊一场罢了。他想儿子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的也只是梦里的风景,与他们无关。同时,郑昀也提醒自己,再不能这样了,一定得跟儿子分房了。可是又怎样分呢?
      畅畅睡着了,郑昀侧过身来想安抚一下毛小玲。此时的毛小玲送给郑昀一个僵直的后背。郑昀试着扳了扳,毛小玲不作任何反应。郑昀知道毛小玲又生气了。
      儿子的苏醒将毛小玲瞬间从韩剧的幻想以及身体的快感中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仿佛刚刚还是在梦幻般的天堂,一下子就坠落到了无边的如地狱一般的黑暗现实,快感消退了,体温急剧下降,一秒钟前还是热血沸腾,转眼间就已冰冻三尺。毛小玲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白天上班时又听同事魏虹谈起她在明珠花园花了四十多万买的那套带车位的复式楼。要知道她们一家三口现住的房子就有一百二十多平米呢,而毛小玲一家六口人,一个庞大完整的家庭,却挤在一套只有八十五平米的两室半二厅的小房子里,想想有多拥挤局促多寒碜吧。
      魏虹的老公是供电局生计科科长,年收入明的就不下三十万,这套新房子又是以供电局的名额购置的,比市场价少出近千元一个平米。毛小玲想魏虹也许根本就是故意以晒自己的幸福的方法来刺激毛小玲脆弱的心灵。
      毛小玲比魏虹漂亮,做姑娘的时候单位的小伙子总是向毛小玲献殷勤,说好听的好玩的话逗毛小玲开心,买成堆的零食和水果给毛小玲吃,一个办公室的魏虹也跟着占了不少光。远的不说,就是现在吧,同事们也还对毛小玲照顾有加。尤其是办公室主任路遥,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注视毛小玲的时候总是那样的意味深长。毛小玲想魏虹心里也一定是酸酸的吧。可魏虹比毛小玲聪明也世故多了。她总笑毛小玲太幼稚太纯情啦。魏虹说她找对象的标准只有简单的三条:一是学历,二是工作,三是家世。工作好的话家世也可以忽略,因为工作好了,那他就相当于是一只潜力股,有得赚呢。就这样魏虹找了个比她大五岁胖得像头猪的现在的老公霍刚。刚认识时霍刚还是供电局的一个小科员,可是几年下来已经是人模狗样的科长了,当然也越来越象头猪了。
      毛小玲没见过霍刚,但听人背后议论过。这些年的职场生涯,霍刚越发的显老了,职位在上升,腰包在膨胀,腰围也在锐增,什么都呈上升趋势,只一样越来越少了,那就是头发,那头据说早已经是瓦光锃亮了。不过没关系,听说魏虹成功地给他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为这事霍刚和魏虹闹过,还找那个男的谈判过,就是没离婚过。毛小玲怎么也想不通,霍刚是怎样忍受这样的屈辱的呢?单凭这一点毛小玲又得佩服魏虹啦,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说的就是魏虹这样的人吧。
      骨子里毛小玲是鄙视魏虹的,可面对魏虹的炫耀毛小玲心里还是酸酸的,有些憋屈。她想魏虹明里说她幼稚纯情实际上是说她傻吧。她一边觉着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一边又为自己选上郑昀而后悔不迭。当初怎么就看上了郑昀呢?除了有点才以及略显忧郁的眼神外,其它什么也没有的样子。可当初的自己楞是被他的才气和忧郁的气质打动了,爱得昏天黑地,无论家里人如何反对,如何给她讲事实摆道理她都听不进。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才不能当饭吃,而婚姻生活中的忧郁简直就是恶梦。
      很多时候郑昀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现出曾经让毛小玲迷恋,如今让毛小玲憎恶的忧郁。毛小玲永远徘徊在郑昀的忧郁之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走不进去,也不想走进去。这一切都让她厌倦而失望甚至绝望。以前的郑昀在毛小玲心里就象是个谜似的,毛小玲渴望着把谜底一点点解开,一步步地走进郑昀的心里;如今的郑昀还一如既往地忧郁着,甚至比之过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现在的郑昀在毛小玲看来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这水一天天在腐烂并发出恶臭。
      路遥和毛小玲同一年进的公司,至今都有十来年了。路遥帅气,家底也好,父母是做生意的,单房子就有三套,可惜路遥没什么文化,是靠关系进来的。后来路遥函授了个大学本科文凭,又渐渐地升了办公室主任。
      当初毛小玲和路遥关系暧昧了极短的一段时间。看了两场电影,吃过几次饭,压压马路,牵牵手。路遥不敢靠近,毛小玲也走不近路遥,总是若即若离的。遇上郑昀后,与路遥的暧昧关系也就简简单单地结束了。那时的毛小玲漂亮、安静,又有些清高。这一切都让路遥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后来路遥告诉毛小玲说自己追毛小玲时有些自卑,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毛小玲的,看着毛小玲若即若离,自己就更不敢靠前了,当得知毛小玲有了郑昀后,路遥就很自觉的退守在一边,不再作任何非份之想。也许由于相聚的时间太短了,连告别都显得多余。他们谁都没有说什么,心照不宣地封闭了那一段短暂的恋情。
      路遥告诉毛小玲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各自结婚生子都有好几年了。那天晚上,他们几个科室私下里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送别宴会,因为有消息说路遥近日将要被调往公司驻外办事处工作一段时间。
      结束了公司的聚餐,路遥摆脱了其他的同事,单独和毛小玲走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白天还很燥热,可夜晚却清凉如水。安静、幽宁的气息,有些暧昧的语言和表情,秋风凉凉地吹拂着,稀疏的星星在头顶一明一灭,这个躁动不安的夜晚使毛小玲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渴望的双唇。在越来越死气沉沉的婚姻生活中,毛小玲在潜意识里渴望着能有一丝微澜在她的湖心荡漾开来,给她注入新鲜的气息。此时,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毛小玲一下子觉得与路遥的感情就像是陈年的老酒浓烈酣醇、深厚无比。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上班看着他,享受着他的温柔怜悯。她不知道将要怎样面对没有他的日子。
      这个夜晚有些迷乱,路遥的吻有些深情,毛小玲回应得狂野而热烈。这个信息仿佛是给了路遥一把打开毛小玲的钥匙,也就更加激起了路遥的欲念。路遥的双手游移着没有任何障碍,可当路遥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时,毛小玲突然清醒了过来,路遥的欲念也就被迫到此为止。在路遥疯狂索取的时候,路遥刚才说过的关于自卑的话瞬间又闪回到她的大脑,毛小玲忽然地就产生了心知肚明的怨忿和鄙视。她想反问他:“那你现在就不自卑了?现在就配得上了吗?”
      这个想法来得突兀无由,却让她成功地保持了与路遥的距离,并在两年后路遥从驻外办事处调回来工作时仍保持着以往那种微妙的关系。她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好象一下子看穿了多好东西,于是不靠近也不远离。她想这也许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吧。
      她想也许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幼稚无知、鼠目寸光付出代价的吧。现在就是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可这代价也太大了,时间也太漫长、太遥遥无期了。刚认识郑昀时,郑昀在一家国企任技术员,这么多年过去了,郑昀还是那家国企的技术员。尽管也评了个工程师,可干的还是技术员的活,拿的也还是技术员的钱。收入不高也不低,位置不上也不下,就这样尴尬地横在那里。比他后进的人都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跳槽的跳槽了,就他郑昀以不变应万变姿态地横着。
      郑昀内向而不善言辞,为人正直,不善阿谀奉承、溜虚拍马,更不知道如何捞钱。在骨子里,郑昀对那些行径是鄙夷的。可是郑昀难道就不知道一旦你鄙视了那些行径,你就远离了金钱,随之而来的是别人对你的鄙视吗?当初在毛小玲眼中的优点慢慢地都转化成了缺点;曾经毛小玲为之骄傲的,如今都让毛小玲厌倦而鄙弃。可当着魏虹的面,当着所有外人的面,这一切怨愤不满毛小玲都得小心翼翼地遮掩着,维护着自己,也维护着郑昀的尊严。她知道一旦郑昀的尊严没有了,自己的尊严也就随之消失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呢。
      婚姻这个共同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把无论怎样疏离的两个人都紧紧的扯在了一起。想要挣脱,除非鱼死网破。有时她也会想象如果和路遥结婚会是怎样的结果呢?现在的烦恼自然是不会产生了,但也许又会有其它更深的失落和愁怅滋生困扰吧。生活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与精神、精神与物质,什么时候才能两全其美呢?物质满足了,精神也许极度匮乏;精神也许会短暂地与物质无关地建造一座空中楼阁,可一旦这楼阁坍塌了,谁又能逃脱得了现实这个问题呢?
      “必须得和畅畅分房了。”早上起来毛小玲压低声音冰冷却坚定地把这个难题甩给了郑昀。
      “怎么分?”郑昀反问。
      “那是你的事,我管你怎么分!家里住的可都是你们郑家的人!”刻薄的话一字一顿地从毛小玲牙缝里冷丝丝地挤出来。
      “你……无理取闹!”
      “不分那以后你就永远别碰我!”扔下这句话毛小玲像冰冻一般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话有些龌龊,“不碰就不碰。”郑昀喉咙里哼了一声,明显底气不足,也是不想让事态扩大。
      一般情况下,只要能克制得住,郑昀和毛小玲的争执都是以这种压抑的方式进行的。打开房门走出去后,两个人都各自憋着一肚子气,视对方为无形。
      郑昀的母亲陈凤霞看到毛小玲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就问:“大清早的,什么事呀?”
      “问你儿子去!”毛小玲没好气地说。
      陈凤霞就拿眼睛睃着郑昀。
      郑昀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事,你就别问了。”
      闷头吃完早饭,各自上班去了,郑昀顺便把儿子畅畅送到学校,把陈凤霞一个人晾在家里。
      郑昀的家境毛小玲在结婚前就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用一穷二白来形容郑昀的家底一点都不过分。郑昀老家是农村的,父母靠着十来亩地的收成硬是把郑昀和郑洁兄妹俩都培养成了大学生。这在他们村子里传成了一时的佳话。别人嘴里眼里都是羡慕,都说是祖上积了阴德,只有郑昀清楚父母为了他们兄妹俩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
      结婚前郑昀每回说起父母的艰辛总让毛小玲感动不已。她想着身边的这个人是多么善良而深情啊。想起他对父母的这份爱的深沉厚重就让毛小玲安稳沉静又踏实,这种安全感将她紧紧地吸附在郑昀的身上,她觉得郑昀的这种美德在很多人身上都消失了,可郑昀还完整地保持着它们,这是多么可贵呀!
      可生活毕竟不是美好想像,不是空中阁楼,而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安全感也不是郑昀对父母的爱的深沉与厚重,而是建立在以金钱为基础的桥梁上的,这座桥梁甚至可以通向一切:比如一家三口的独立生活,比如自信,比如人前的扬眉吐气,就连做爱的安全感都得靠金钱来提供。现在畅畅大了,弄得每回毛小玲和郑昀做爱时都因为害怕畅畅的突然惊醒而提心吊胆、倍感压仰。刚结婚那会儿这里是他们的二人世界,郑昀总是缠着她,客厅、浴室、厨房、甚至阳台,哪里都留下了他们爱的痕迹,更何况是卧室呢?可现在连卧室都变得危机四伏。不敢出声是害怕隔壁的公婆听到,还怕睡在小房间里的小姑郑洁听到;不敢大口喘息,是怕儿子听到;甚至连一点点呻吟都要努力控制住。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现在的毛小玲算是明白了太多的安全感都来源于金钱而并非爱。更何况婚姻久了,爱都变味了,哪里还有爱呢?只是日子的一天天的重复,烦恼一天天的堆积,忧伤一天天的累加,无奈一天天的加重,心灵一天天的荒芜罢了。
      当初郑昀把爸妈接到城里帮忙带畅畅时,就和毛小玲商量好了要让爸爸妈妈就在这里住下,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再种那么多地了,也该让他们歇歇了。当时的毛小玲并不什么同意。
      于是郑昀的父母就把老家的大部分的地都让给邻居种,只留下一两亩地种些够一家人吃的粮食。
      可郑昀的爸爸郑庆国一到儿子家就开始了在城里的打工之旅。他先是批发一些鸡蛋和蔬菜到附近的一个小菜场贩卖,后来又想找人在小区里看看门,最后老人家作出了一个让全家人尤其是郑昀最最无法接受的决定:做送奶工。郑昀坚决反对。郑昀的母亲当着郑昀和毛小玲的面不说什么,但背着郑昀不知阻止了多少回。毛小玲冷眼旁观。可郑昀的坚决反对并没对阻止自强的老人。老人坚持说一来我在老家忙惯了,一下子清闲下来总觉着空落落的,心里慌啊;二来自己手里有些钱,给自己还有你妈买件衣服呀,还有乡下那些亲威的人情呀,夏天喝瓶啤酒呀也自由,不用伸手向你们取,你们也不容易,等孙子大些了也可以给他买零嘴呢;再说了做送奶工跟以前在乡下种地相比一点都不辛苦,不就是骑个车多跑些路嘛,觉可以白天再补,我还觉得这是享福呢。郑昀无奈地妥协了。郑昀想父亲郑国庆的身体确实也还硬朗,只是他郑昀不知要背邻居多少骂名呢。
      父亲郑国庆做送奶工一做就是两年,还越做越精神,整天乐呵呵的,逢人就说他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奶也越送越多,夏天还兼着卖些冰豆浆,做得好时一个月也能挣一千来块钱。手头有钱了,郑国庆就经常买些零食哄哄畅畅,畅畅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会爷爷奶奶地叫个不停了。每当郑国庆买回了零食,小畅畅就奶声奶气地喊着爷爷,缠着爷爷绕着爷爷,郑国庆不知有多开心呢。夏天时郑国庆就成箱成箱地买回去啤酒,每天中午喝上一瓶,还让郑昀和他一起喝;冬天时就买些几块钱一瓶的劣质白酒,中午香香的喝上一两盅,然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乍一看还真有些像神仙过的日子呢。只是谁也不知道每天凌晨两点在父亲郑国庆起床时郑昀的心是怎样抽搐的。两年送奶的日子就在郑国庆的车轮下,在一个个奶瓶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在风雨雷电霜雪飘飞里,在汗水与欢笑交织的日子里过去了。
      两年后的一个凌晨,那是一个夏日的凌晨,月朗星疏的凌晨,没有任何征兆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凌晨,郑国庆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起床,洗了把脸,开门再关门,下楼,然后郑国庆就骑上了那辆自行车离开了家。这一切已经重复了整整两年,就像是复制粘贴,没有任何悬念,没有任何疑问和意外,然后在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郑国庆又会骑着他那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回来。可是这一次郑国庆没有像平常那样在上午九、十点钟时骑着个自行车乐呵呵的回来。这一次郑国庆足足离开了一个月。
      再回来时也不是骑着那辆自行车回来的,而是郑昀特地打了辆出租车把他接回来的。那是九月的一个上午,已快中秋了,阳光依然炫目而炽热。下车时郑昀利索地放了挂鞭炮。噼噼叭叭的鞭炮声炸开了天,驱除了所有的晦气和不吉,留下一地通红的碎纸屑。通红的纸屑被风吹着打着旋儿,绕着出租车飞来飞去,像一只只红蝴蝶翩翩翻飞。邻居们就都知道郑国庆出院了,一些老头老太还出来亲切地招呼。下车还有上楼郑昀都搀扶着郑国庆,母亲陈凤霞拎着大小包裹跟在后面。
      一个月前的那个夜里,郑国庆睡眼朦胧地骑着他那辆后座上装满了牛奶的自行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国道上。一辆大卡车也正在一个睡眼朦胧的司机的操控下疾驶而来。只是一个瞬间,也许是卡车司机打了个哈欠,也许是那个司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盹,甘甜乳白的牛奶和腥红温热的鲜血就在地上迅速融合、漫延、渗透,醇厚的奶香和带着肉味儿的浓重的咸腥血气在这个夏夜里像雾一样弥漫、升腾,散发出死亡的讯息。出院后的郑国庆头发全被剃光了,脑袋被缝了七针,失去了一只脾,断了的三根肋骨还未完全恢复,得了四万三千元的赔偿。邻居们都说这卡车司机抵得上一个孝子呢。当然这些话是不会传到郑昀一家人的耳朵里的。
      康复后的郑国庆不再送奶,也不能再做体力活。闲来无事他会找邻居老头老太打打一毛钱的小麻将或是扑克牌。孙子上幼儿园后,郑国庆又买了辆小型三轮车,用防雨布订做个棚子,里面放张小凳子,遮阳挡风又挡雨。他常夸这小车也冬暖夏凉呢,当然享受这冬暖夏凉待遇的是他的小孙孙。每天上学放学都是郑国庆在前面骑,畅畅舒适地坐在车箱里捧本小人书一路看着,倒也其乐融融。这寒来暑往、一接一送的,幼儿园三年转眼就过去了。如今畅畅已经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郑国庆老家还留下了近两亩地,长些易于管理的水稻、麦子、毛豆还有青菜。每当农忙时,郑国庆的老伴陈凤霞总要一个人回老家忙着收割种植。一开始郑国庆和她一起回去的,可后来郑国庆送牛奶了,再后来郑国庆的脾没了,于是地里的活儿都落在了陈凤霞一个人的手里。邻居们总是看到陈凤霞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去的时候空着手儿,或是带上一两只空空的蛇皮袋再加上一条扁担,回来时要么就是提上一壶油,要么担着一担米,黝黑的皮肤,凌乱蜷曲花白的头发,朴素的衣着,有力的步伐。郑国庆的老伴陈凤霞不喜欢和邻居拉家常,她总是独来独往的,看到人热情地打个招呼再继续走自己的路从不停留,好象总有忙不完的事等着她,她没有功夫停下来和谁说话。谁也看不出她的身体也是有病痛的。
      早在几年前,她就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对于陈凤霞来讲,这病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就是不再从事体力劳动,所以农闲时也还罢了,没什么疼痛,只是在夜间休息翻身起身时会疼痛不适;可每经过一次农忙,陈凤霞都要忍受几天甚至十几天的钻心般的疼痛,郑昀就会去医院给母亲开药回来,可这次不疼了,下次农忙时又犯了。郑昀知道母亲这是太劳累了,这病就是过度的体力劳动导致的。郑昀也叫老人把老家的地都送给邻居种算了,可是陈凤霞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种了一辈子的地,吃了一辈子自己长出来的粮食,尽管老伴郑国庆不能再做什么了,可自己也还有手有脚还能动,等到实在老得不能动弹了,到那时你们想吃我种的粮食都吃不到啦。陈凤霞总是这样说,郑昀也就由着她了,种一天是一天吧。有时在老家特别忙的时候,郑昀也会请上一两天假陪母亲回老家帮帮忙。
      农闲时,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全让老妈妈一人包了,洗衣、买菜、做饭、打扫……毛小玲倒也乐得个清闲自在,除了上班就是看韩剧、看电影、上网、聊天。一开始郑昀还在背地里说说她,可每次都是一说就火。毛小玲搬出一大堆的理由,吐出满肚子的苦水,从金钱说到房子,从房子说到魏虹,再从魏虹说到衣着、说到她老公霍刚,再从衣着说到她是如何的节俭,仿佛她就是这世界上最苦的人,吓得郑昀不得不退避三舍。他不明白当初那个富于爱心、富于同情心的毛小玲哪去了,不明白人的变化怎么就这么快。钱哪,活着活着,好象人的眼里都变得只剩下钱了。可是畅畅上小学交集资费那一万元不是爸爸郑国庆出的吗!那可是爸爸用生命换来的钱啊,毛小玲怎么就不知道感动了呢?
      郑昀还记得没结婚时跟毛小玲谈起父母亲是怎样艰辛地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供他们上学时,毛小玲都感动得哭了;郑昀还记得毛小玲第一次去郑昀家时没有一点嫌弃郑昀家的寒酸,灶上灶下的帮着郑昀的妈妈张罗午饭。也正是这样的毛小玲让郑昀坚定了娶她的决心。他想就凭毛小玲的善良她就一定会好好孝敬他的父母的,更何况毛小玲还那么热烈地爱着他郑昀呢。可短短的几年,什么都变了,变得郑昀只能偶尔、依稀看到一丝毛小玲曾经的模糊的影子,这影子稍纵即逝,很快的就只存在于恍惚的记忆之中了。
      郑昀想,也许生活就像是在一个个胡同里穿行吧,你不知道会在下一个胡同里遇上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如何行走,却不得不走,走着走着就被迫着拐个弯进入另一个胡同看下一个风景,没有一条路是可以一直一直地简单地走下去的。
      两位老人一个少了一只脾,一个又是腰椎尖盘突出,还这样辛苦地操持着家务,郑昀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夜里都睡不到安生觉了。那就只剩下妹妹郑洁睡的小房间。这小房间是从客厅里分隔开的。当初装潢房子时特地分出这小房间来为的就是畅畅。可谁也没想到妹妹郑洁这一住就是这些年。妹妹郑洁小郑昀三岁,今年也三十二了,用别人的话来说是个老姑娘了。父母搬过来后的第二年,郑洁刚好大学毕业并应聘到离郑昀家不远的东方女子医院做妇产科医生。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和父母住在一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郑洁长得也还秀气,一米六的个头,工作也不错,可就是一直嫁不出去。这可急坏了郑国庆陈凤霞二老,小姑子总是住在哥哥家算什么呢。他们也托过邻居,有合适的帮郑洁介绍介绍。在邻居热心的介绍下,郑洁也去相过几次亲,可她总是不回上也不回下地冷落着对方。渐渐地,郑洁越来越大了,热心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她就完全成了个问题姑娘。一开始她也谈过一个对象,小伙子和郑洁是一个单位的,在五官科。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却还是亲热不起来。最后,谁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了了之了。郑昀问她她不说,郑国庆问她她也不说,就连陈凤霞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郑洁出奇的冷静,无悲无喜地结束了唯一的一次恋爱。
      毛小玲就背地里跟郑昀说估计是郑洁的心理出了问题。她说你想呀,在妇产科上班,成天地接触女人的生殖系统,心理不产生问题才怪呢。郑昀就鄙夷地看着毛小玲说你这人心理怎么这样龌龊呢,我看是你的心理有问题吧,人家那么多妇产科医生难不成还都有问题?!毛小玲就嗤之以鼻地说你爱信不信。
      郑昀后来想想毛小玲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不想着出嫁呢?不过不管妹妹怎样,郑昀都是要维护的。就这样郑洁在哥哥嫂子家一住就是好几年。当然郑洁也没白吃白住他们的。每个月她都会按时交上伙食费,还不间断地给畅畅买吃的穿的玩的看的,和畅畅极亲,都像畅畅的亲妈妈了。休息天带畅畅出去玩的时候,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就是畅畅的妈妈呢。期间郑洁也提出过要搬出去一个人住,每次郑昀都坚决否决,说你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面多不方便呀,爸妈都在我这儿,却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怎么说得过去,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有个照应呀,再说畅畅那么喜欢你呢。后来郑洁也就不说什么,安心地住下来了。
      晚上吃饭时,郑昀假装漫不经心地跟畅畅说畅畅今晚跟姑睡吧,你妈身体不舒服呢。畅畅本来就和姑亲,以前也和郑洁睡过,所以一下子就答应了,还关心地问妈妈怎么了。毛小玲就说妈肚子有些疼呢。郑洁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郑洁笑着跟畅畅说以后就都和姑睡,姑一个人睡冷清呢,畅畅陪了爸妈那么多也该陪陪姑啦,还问畅畅好不好?畅畅说好呀,我也陪你也陪妈好吗?逗得大家都笑了。就这样毛小玲下达的任务被郑昀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其实郑昀知道让畅畅跟郑洁睡并不方便。小房间里的那张床只有一米二,睡一大一小肯定会挤的。再加上郑洁还在坚持学习,想考研究生。晚上一个人时她可以安心地看书,不用担心影响到谁,现在让畅畅和她一起睡,她就必须等畅畅睡着了再起来看书。但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这样了。
      周末的时候,毛小玲接了个电话。是她爸打来的。她爸说小玲呀,你妈想你了,想去看看你呢。毛小玲一听就心酸眼酸了,差点掉下泪来。
      郑昀和毛小玲的家安在省城,毛小玲父母家在距省城五、六百公里的一个小县城。毛小玲的父母亲以前在同一个工厂里上班,现在都已经退休了。老两口只有毛小玲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快十年了,老两口越老就越觉得孤单,也就越想念毛小玲和外孙畅畅。这么多年来,郑昀他们除了过年时一家三口回小县城看看两位老人外,其它很少回去过。偶尔毛小玲在暑假时会带上畅畅再回去一躺。可是去年和今年暑假都没回去,因为畅畅报了个兴趣班,得天天去打乒乓球。每年都是他们回去,这么多年了,毛小玲的父母才来闺女家一次。那还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的事了。一转眼,都八九年过去了,父母亲还没来过女儿家。毛小玲父母也知道女儿家人口太多,他们再来就没法住了。这一次他们这样说出口不知有多不容易呢。毛小玲想想就心酸。
      父亲在电话里头说你妈说呀,趁现在腿脚还灵便到小玲家去看看,顺便也看看畅畅,再过两年说不定身体不好了想去也不能去了。毛小玲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爸妈来了可怎么住呢?可毛小玲还是立刻就说爸你就和妈来吧,来了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好好玩玩。毛小玲的爸爸就犹豫着问我们去你那儿好住吗?毛小玲说这您就不用担心啦,快来吧,畅畅老念叨你们,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和妈呢!于是他们就在电话里商定好下周五坐车过来。
      毛小玲挂了电话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我爸妈下周五要过来住一段时间呢,他们说害怕年纪再大些腿脚不灵便了,想来女儿家都来不了啦。婆婆陈凤霞接口就说好呀,亲家公亲家母这么多年还没来过呢,也该来住住了。公公郑国庆连连说是呀是呀。小姑郑洁今天值班,不在家。畅畅开心得差不多要跳起来了,外公外婆要来啦欢呼个不停。
      此时的郑昀正在网上看新闻。但毛小玲宣布的新闻比哪一条新闻都更具震憾力。郑昀大脑嗡的一声响,荧屏上的方块字一下子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一个字也看不进。郑昀的脑子差不多要变成空白了。
      说实在的郑昀非常理解也完全赞同毛小玲父母的决定。他觉得就算他们不说要过来,自己也完全有责任、有义务邀请他们二老过来多住住的,就算他们长久地住在这儿也不为过。他们只有毛小玲这一个女儿,哪有父母不想念儿女的,天下父母心啊!而且郑昀打心眼里感激毛小玲的父母亲。尽管一开始毛小玲的父母并不喜欢他这个女婿,但当他们发现一切都已成了定局无法回转时,他们也就把郑昀当儿子一样对待了。当初买房时,自己的父母因为本来收入就不高,再加上一直供着他和妹妹郑洁读书,手头很紧,所以只拿了一万元。就是这一万元也还是省吃俭用、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齐的。毛小玲的父母就毛小玲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就当儿子一样待的,尽管他们也不富有,可还是将他们大部分的积蓄交给了郑昀。8万元呢,这在郑昀看来简直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就因为有了这个8万元,郑昀和毛小玲两个人再把自己的存款合在一起,才得以付了房子的首付,按揭买了现在这套房子。
      但毛小玲忽然宣布的这个决定还是让郑昀一下子慌了手脚,有无所适从的感觉。想想将要在一个八十五平米的屋子里住下七个大人、一个小孩,啊,那太可怕啦!别的不说,单单一大早起来排队上厕所就够呛的了。还有就是让他们二老睡在哪里呢?差不多三个月前郑昀巧妙、婉转、不动声色地把畅畅安排着跟妹妹睡,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畅畅是个小孩子吗?小孩子安排起来方便多了。可现在一下子要在家里再安排两个老人的住宿问题,这实在是太棘手了,总不能把人当成画贴在墙上吧。对郑昀来讲这个问题的难易程度不亚于登天。但郑昀知道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无论怎样困难,都必须克服、解决!问题是怎样去解决呢?
      生活,为什么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呢?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滋生了,好象人就是为这一个又一个问题而存在着的,这些问题就像鞭子,而人则成了陀螺,在问题这根鞭子的抽打下转啊转啊的,最终没有了痛觉,分不清方向,看不懂别人,也看不清自己了。
      毛小玲已经变得越来越精明了。她只是宣布了她父母的这个决定,便不再言语。她知道无论问题有多棘手他郑昀都会而且必须去思考、去解决。她根本就不必多费口舌。生活让她学会了冷眼旁观、冷漠游移。表面上她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可她越来越像一个旁观者,越来越脱离这个实体。她不想也无法参与进去。婆婆太勤劳,她包下所有的家务活,而且乐此不疲。公公负责畅畅的接送问题,这也不是什么辛苦的事,如果这事儿也不让公公做的话,他会觉得自己成了生活的累赘。畅畅晚上睡觉的事情又交给了郑洁了。现在除了畅畅放学或是周末在家时,毛小玲陪畅畅玩玩或是辅导一下畅畅的学习,其它就没什么事了。每个人的生存价值都得到了体现,毛小玲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生活上失去了太多的活动空间,她就把自己缩到心里,那是一片广阔的天地,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飞到了哪里。
      凭良心讲,婆婆是个好婆婆,公公也是个好公公,小姑更是个好小姑。可毛小玲还是迫切地渴望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由她来安排一家三口的起居生活,过温馨舒适的小家庭的生活;她希望可以在家里肆无忌惮的笑或哭或发脾气或撒娇,而不是无论有什么事都得把房门关起来,好象她所有的空间只有这十几平米的卧室,即使她的心头有个炸弹,她也得把这个炸弹的威力控制在这个房门以内,打开房门,她就得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让一切都变得若有若无,哪怕呛死,她都得把所有的硝烟狠命地咽在肚里;她还希望可以穿上性感的睡衣,在整个家里招摇,而不是时时都得考虑到自己的形象,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可这些在别的女人看来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毛小玲这里却成了巨大的奢侈,只能憧憬遥望,想要实现却是遥遥无期、可望而不可及。至于金钱,其实谁都不知道毛小玲并不是很在意。除了有时候被魏虹刺激得有些心理不平衡,其它时候毛小玲基本上安然而自得。她要的更多的,只是个人的生活空间。别人不理解倒还罢了,问题是郑昀也不能理解。
      郑昀一方面自尊,一方面又自卑。他用自尊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强烈的自卑。个性的清高、倔强,对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的强烈鄙视以及内向的性格,这一切都注定了郑昀长久的人微言轻。自恃才高有什么用呢?这个社会并不唯才是举。愤世嫉俗又有什么用?他怎么就不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呢?很多时候自信心得以确立是需要金钱的。财大气粗这个成语多形象生动地体现了这一原则啊,多通俗易懂呀!郑昀正是由于财不大,所以气才不粗。可他却又鄙视着别人的财大气粗。在他看来那些财大气粗的人不过就是些土财主、暴发户而已。原先想着把父母接到城里来安享晚年的,可老父亲因为送牛奶差点送了老命;母亲还得不时地回家侍弄那一亩八分地。一家六口人挤在这八十五平米的蜗居里,试想想若是郑昀的事业稍有飞黄腾达,这些事就一概不会发生。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郑昀越来越无奈颓废,也越来越敏感多疑。所以每回毛小玲一生气,即使不提房子不提及金钱,郑昀也会首先触及自己的痛处。毛小玲累了、倦了,不想再说什么了。只要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所有的语言也必将仍是苍白无力,唯有心灵的麻木可以平息内心的涌动,她的、郑昀的。然而,可以麻木心灵的,只有时间。那就等待时间吧,时间是不会止步的。
      那天在班上,刚好其他人都不在,路遥就坐在毛小玲对面,隔着两张办公桌各自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这时毛小玲看到显示器右下角属于路遥的头像一晃一晃的。
      路遥用的是腾讯公司提供的那个最丑的满脸胡茬的老男人头像,就像是对自己俊朗外貌的恶作剧。毛小玲知道路遥QQ号上至今都还只有她一个女性好友,其它都是游戏中认识的男性。这个号当初是毛小玲帮他申请的,密码也是毛小玲一开始设置的,路遥就一直用着连密码都没换。路遥喜欢玩游戏,大型网络游戏,一开始玩传奇,后来又玩奇迹。
      自几年前的那个初秋的夜晚后,路遥就将自己的QQ签名改为“一次绚丽,一生沉寂。”这个“一次绚丽,一生沉寂”总是在毛小玲的QQ里晃啊晃的,就像总是在给毛小玲加深记忆一样。毛小玲让他把这个签名给改了,他就说偏不。有时毛小玲登陆他的QQ号把那个签名给删了,可没几天他又写上去了。于是那个初秋夜晚的肆意就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路遥执着的用这种方式暗示她、提醒她,也将曾经的暧昧一直暧昧着从未停息。
      毛小玲点击路遥晃动着的头像,看到路遥打过来的字:“现在好吗&63;今天看到你,还是那么的漂亮!”路遥出差了半个月刚回来。
      毛小玲迅速抬头瞥了路遥一眼,路遥好象早就等着与她目光相遇的样子,正微笑着看她,有一丝狡黠。毛小玲脸一下子就红了。
      “真是受不了你,多大个人了,还脸红。”路遥的字又传了过来。
      毛小玲浅浅一笑又皱起眉来。
      路遥的字又敲了过来:“哈,笑了,美!别皱眉呀!”
      毛小玲真的被他逗乐了,就说:“别烦啦!!!”并加了三个感叹号。
      “一下子看到你好像有很多话,但到嘴边也说不出来,真有点想你了。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你有多激动。”毛小玲听到路遥在对面噼里叭啦地敲着,不一会儿发来这么一大串。
      毛小玲发过去一个不知所措的表情,并说:“你说得太过分啦。”
      “只是想了就说出来了,不好意思,惊着你了。”路遥道完歉又冷不丁地发过来几个字:“我梦到你了。”
      毛小玲匆匆发过去一个让路遥闭嘴的表情结束了这次对话。
      上班时他们偶尔会用这种方式对话,隐秘,又避免了尴尬,谁都不知道快乐在他们之间传递着。
      毛小玲不再理会路遥,假装投入到其它的事中。
      她不想跟路遥进一步发展下去,却也不愿摆出冰冷的面孔拒路遥于千里之外。这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不会得到,也不会失去,没有极致的快乐,也不会有剧烈的疼痛,这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完美、最长久的相守吧。谁也不会伤害到谁。她不爱他,却也不愿失去他。仿佛路遥就是她生命里一支欢快的歌,尽管不能打动她,却能时时让她开心。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欢畅起来。生命因为有了秘密而变得安稳沉静。路遥这个名字常常在毛小玲的心里以甜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她能感受到被一个人长久地爱着的幸福。她很庆幸自己还有一些隐秘的快乐,这快乐阻止着她的心进一步死去。
      背着毛小玲,郑国庆老两口也商量开了。他们跟儿子郑昀说,小玲父母要来,就让你妹妹搬出去住段日子吧。我们现在的房间让给小玲父母住,我们睡小房间,畅畅再跟你们睡段日子。郑昀就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总觉得无法跟妹妹说出口。他知道这事就是他不说,父母也会说跟妹妹说的,可郑昀心里还是觉得难过,感觉对不起妹妹。
      晚上郑洁下班回来时带给畅畅一个悠悠球。是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做广告的那种。广告词是“奥迪双钻,我的伙伴!”。畅畅有好多悠悠球,都是爷爷在学校门口买给他玩的,两、三块钱一个。现在同学们都玩悠悠球,畅畅也跟着学会了,还会玩不少花样呢,什么巴黎铁塔呀、天旋地转呀,冲上云宵呀等等。可是那些两、三块钱的悠悠球质量太差了,不是线会卡死,就是起死回生能力太差,要想把那些花样玩好就有些困难。这个奥迪双钻可是畅畅早就垂涎欲滴的了。这阵子电视上正在播放《少年火力王》。这是一部以悠悠球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一有时间畅畅就全神贯注地边看边揣摩边学习实践,比做功课用心多了。所以看到小姑买了个这么好的悠悠球,可高兴了。畅畅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盒,就试着玩了起来。好家伙就是好家伙,名牌就是不一样,畅畅一玩就上手,感觉特棒。“耶,姑姑真是太好啦!”畅畅就边玩边绕着姑姑说个不停。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畅畅就说:“姑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外公外婆要到我家住段时间哩!”郑洁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转而立刻又恢复过来,说:“啊!真的吗?那太好啦,畅畅可得陪外公外婆多玩玩哦!”畅畅就说那当然啦。
      晚饭快吃结束时,郑洁说哥哥嫂子,我想搬出去住啦,要不伯父伯母来会很不方便的。郑昀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郑洁的妈妈陈凤霞就说我们正打算和你说这事呢。小玲的爸妈下午打电话给小玲,说下周五要过来。他们都八九年没来了,这次来得让他们多住些日子,他们就小玲一个闺女呢。赶明儿,让你哥帮你到外面找个房子先住段时间。郑昀说嗯,郑洁也说嗯。郑昀没想到这个难题又象上回一样不动声色地就解决了。上回他还说了一句话,这次一句话还都没说,方案已经出台了。毛小玲说等我爸妈回去了,小洁就再搬回来。郑洁就感激地笑笑。
      第二天是星期天。郑洁还要去值班。郑昀就一个人去找房子。头天晚上,他先在网上一个本市的热线网站上搜索了一下。这个网站相当于市民热线平台:二手房交易、物品调剂、招聘招工、空房出租等信息应有尽有。以前这些信息都是打印在纸上,然后张帖在墙壁上、楼道里的,现在有了这么个平台真是方便多了。郑昀在这个网站上翻了一个晚上,找到了三家位置、大小、套型都比较合适的单身公寓,价格都是面议。郑昀就把那三家留下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
      郑昀先打了一位王先生留下的手机号。约好八点三十去看房子。郑昀开着电动自行车缓慢地在人流中穿行。
      因为是周末,路上的行人比平时要少,也显得慵懒、休闲而寂寥,少了平时的行色匆匆、步履匆忙。已经过了冬至,因为浓重的雾气,越发阴湿寒冷。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已经光秃秃的了,偶尔还会看到一两片枯黄的叶子湿答答地躺在地上。郑昀额前的头发上因雾气凝结而成的一滴水珠滴了下来,沿着面颊缓缓地向下流淌,就像泪珠一样冰凉地滑落。郑昀感到这个周末的早晨有些萧瑟凄凉。
      唯一的妹妹,本来应该在自己手里把她体体面面地嫁出去,如今,妹妹不仅错过了人生最闪亮明媚的季节,现在自己还要亲手把她推出门去。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内心的荒芜。很多时候他都想和妹妹好好谈谈:谈谈婚姻、谈谈生活、也谈谈心理,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情就这样拖下去,越拖越敏感越拖越尴尬,也就越无从说起。表面上的平静下隐藏了湖心的涌动和波澜。很多事情都让他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无能为力。他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个现状。无法改变,那就逃避。郑昀慢慢学会了用冷漠的外表掩藏起内心的无力。也许生命就是一个走向衰竭的过程吧,人走向衰老,心走向无力。郑昀想。
      现在妹妹就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可妹妹这一个人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呢?他预感到妹妹不会再搬回来住了。他只希望妹妹一个人寂寞的生活会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若是可以让妹妹步入生活的正轨,那让妹妹搬出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有时郑昀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婚姻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必不可少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自己卷入婚姻并渴望把所有人都卷入婚姻呢?难道就没有存在于常态之外的正轨吗?他想起了昆德拉的句子: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惑在脑中忽然闪现,而这些困惑将永远困扰着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郑昀跑了半天,看了那三套房子,最后选中了另一位孙女士的出租房。郑昀和孙女士约好,下午把郑洁再带来看看。这房子靠郑昀家近,只是离东方女子医院稍远了些。郑昀想着靠家近点,无论是妹妹回来,还是父母去郑洁那儿都方便,郑洁要有个什么事,家人也好照顾些。租金550元一个月,要预付一个季度的租金,这些都可以接受。郑昀原打算先替妹妹交上,以减轻一些愧疚,想想还是先和毛小玲商量一下,免得不必要的口舌。再说这房子还不知妹妹是不是满意呢。
      下午郑洁一看就满意了。郑昀就抢着把三个月的租金付了。中午和毛小玲说时毛小玲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让郑昀有些感激。郑昀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毛小玲了。原本以为毛小玲即使同意也一定会埋怨一番的,可现在他看不出毛小玲有任何情绪波动,好象毛小玲在意的并不是金钱,或者说并不仅仅是金钱。那么毛小玲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郑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和毛小玲好好交流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生活的共同体,联系却并不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各自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心呢?心跑到了哪里?在一起久了,什么都变得熟视无睹了,心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生活啊,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趁着周末,郑昀和郑洁一道去超市买日常生活用品。一个人的日子也是日子呀,柴米油盐一样都不能少。买好了兄妹俩又把这个新家收拾一新。有好多年兄妹俩都没能像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一起了,这个冬日的下午把他们兄妹俩沉睡多年的记忆又唤醒了。
      北风在窗外呼啸着,可他们把羽绒衣都甩掉了,穿着单薄的毛衣,流着汗,干着体力活,人好象很容易地就回到了简单、原始、自然的状态,不会再有更多的与尴尬有关的想法,好象一下子变得单纯而自然。郑昀自然而然地和妹妹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说自己的,也说郑洁的。自己的苦闷、压抑、不得志,与毛小玲的疏远背离,对父母以及对妹妹的愧疚,说郑洁的孤身一人,郑洁的未来,郑洁的婚事。没有一点尴尬。郑昀好象一下子就把自己打开了,把多年郁结于胸、无法诉诸于任何人的话都向郑洁倾倒了出来。
      郑洁享受着哥哥的温情,她忽然发现人与人之间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地共存的,这让她一下子感觉到心的柔软与温存。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这种体验让她感觉新奇而美妙,好象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只是他哥哥,而是一个需要她,需要她容纳他的心的那个人,这个人的心已经在空中飘零了多时,它累了,倦了,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歇歇了。郑洁就温柔而怜悯地张开了怀抱,敞开了心扉,接纳着这个孤独、寂寞、无助的灵魂。
      这一个下午,他们好象没有一处是静止的,手脚不停、汗水不停、对话不停、心也没停。很多年后,当他们再次回忆起这个午后时,忽然发现时间静止了,静止在那一个冬日的周末,静止在那个寂寞涌动下的午后。
      晚上回家时天都黑了。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这成了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一种隐秘的快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们心照不宣地幸福着、体味着、珍藏着。告诉家里人,郑洁的房子都收拾好了。畅畅还有些不明所以,就盯着小姑要问个究竟。郑洁就告诉他说小姑有新房子啦,再过几天就搬家了,不和畅畅住一块啦。畅畅忙问爸爸是不是真的。当得到肯定的回答时,畅畅就有些恋恋不舍,仿佛连欢笑都忘了,前前后后地粘着小姑说小姑你可得多回来看看畅畅啊,又说小姑你要带我去你家玩哦。畅畅不知道小姑的离去是因为外公外婆快要来了。那天吃饭说这件事时,他早已吃完跑去看电视了。
      第二天,郑国庆二老也摸索着去看了看郑洁的新居。老人总是比年青人细致周到。他们又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甚至连窗子也都擦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毛小玲又让郑昀陪着去看了看。畅畅放学后要去打乒乓球,所以他们就偷偷去了,也没和畅畅说,要不他会闹着也要去。
      星期二晚上郑洁值了个夜班,星期三就不用去上班了。郑洁打算上午把东西收拾收拾下午喊个车就搬过去住了。郑昀就请了半天假。要收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除了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皮包,还有就是书本了,说是不多,可还是大包小包的堆成了小山。中午畅畅放学回来看到这小山似的大包小包,知道小姑要搬走了,就有些闷闷不乐。这孩子和小姑的感情太深了。下午的时候,郑昀喊了个车,大包小包把车子挤得满满的,郑昀叫爸妈不要过去了,他就和郑洁两人上了车。
      不知为什么,郑昀忽然有轻松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一开始的时候想着要把妹妹推出门去心里是满满的愧疚,可现在郑昀被一种异样的无法名状的感觉左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异样的感觉,不知道这感觉来源于哪里,只是那一个下午的隐秘的快乐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笼了过来。
      叫爸妈不要过来的,可两位老人还是赶过来了,反正也不远的,走几步也就到了,说是帮着小洁整理整理衣物。郑昀反而没什么事了,他就倚在郑洁的床上看电视,一个台一个台地调来调去。一台海信25寸老式样的电视是房子的主人提供的,因为安装了数字电视,所以清晰度还算不错。床套被子都是郑昀那天和郑洁一起去买回来的,清爽干净舒适还有淡淡的棉花的香味,就像小时候在棉花地里拾棉花时闻到的样子,是童年的味道。郑洁和爸爸妈妈在这个不大的家里来来回回的,收拾整理着,郑昀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郑昀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来到一个山山水水曲曲折折婉婉约约的地方,山很美,树很绿,水很清,曲曲折折的是一路的风景,空气里有美丽馨香的味道,郑昀一个人在里面转啊转、转啊转,分不清方向,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就在里面兜兜转转,再后来,天快黑了,失去了归途的郑昀就有些慌张,迷迷茫茫地看一路的风景,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郑昀就在那山山水水之间东张西望,有焦躁又有渴望,在这焦躁与渴望中,郑昀忽然就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醒来时爸爸妈妈已经回去了。爸爸要急着回去把畅畅从学校接出来再送到体育馆去打乒乓球,在路上还要买些吃的给畅畅;妈妈也要回去准备晚饭。家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电视也被关了。郑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帮他把被子盖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客厅里的灯开着,郑洁捧了本书埋在客厅沙发里。郑洁没有准备晚饭,爸妈临走时叫她晚上仍回去吃。郑昀又懒懒地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起来,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忽然觉得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静谧美好。为什么好,怎样的好,现在郑昀还说不上来。
      郑洁大包小包的刚走,毛小玲父母大包小包的又填充进来了。屋子里更加狭促拥挤。以前郑洁白天总是上班,晚上有时还要值班,多她一个并不显多。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位老人,再加上原先的两位老人,总是在家里晃荡着,尽管郑昀知道不该有什么想法,可想法还是挡也挡不住地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郑昀总是会感觉到家里的人头攒动,这些人头晃着晃着就晃到了郑昀的脑子里,眼睛睁开时他们在屋子里晃,眼睛闭上了,他们就在他脑海里晃。这让他有晕乎乎的感觉,仿佛是自己的原本就贫瘠不堪的生存空间再一次被洗劫一空。这所有的情绪郑昀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的马脚会触了毛小玲的怒气。
      慢慢地他开始理解毛小玲了,理解了毛小玲为什么会从一个天真活泼、简单执着的姑娘逐渐变成现在这样的刻薄和冷漠。他想也许此时的毛小玲和他一样在挣扎着吧。所不同的是毛小玲是怨愤的挣扎,而郑昀是无奈的挣扎;毛小玲可以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郑昀的身上,推到郑昀的无能上;而郑昀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毛小玲的怨愤,并对自己的无能表示悲哀无奈屈辱的认同;所不同的是此时的毛小玲为了她的父母必须坚强地用微笑武装起幸福来面对着挣扎,而郑昀起码还可以幸福地以加班为由逃避着挣扎。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从结婚的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就注定了毛小玲的命运,他的成就的大小注定了毛小玲幸福的多少,这一切都是成正比的。
      星期五下午三点多郑昀和毛小玲在长途汽车站接到了被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包裹包围着的毛小玲的父母。有他们的换洗衣服,还有给畅畅买的衣服、玩具,还有些毛小玲爱吃的家乡菜。晚上等畅畅打过乒乓球回来,全家老小就到靠家的一家乡村土菜馆去吃了个便饭,算是庆祝也算是给二老接风。郑国庆二老推托着不肯去的,可还是被硬拉着去了。郑洁也被叫去了。
      晚上回来后,畅畅发现外公外婆睡了爷爷奶奶的房,爷爷奶奶睡在了小姑的房里,就明白了小姑搬走的原因。睡在郑昀和毛小玲之间,畅畅就小声嘟囔说,早知要小姑搬走还不如不要外公外婆来呢。畅畅不懂事,只知道和小姑亲。毛小玲气得说不出话来。郑昀骂了畅畅一句,要他记得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话了,外公外婆是妈妈的爸爸妈妈呢,畅畅要孝敬外公外婆。
      第二天是星期六,说好了今天让毛小玲的父母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带他们出去逛逛。毛小玲一下子变得勤劳起来。一大早就起来了,也把郑昀早早的吆喝起来,并安排他去沁香园买回了可口的早点。陈凤霞照例是早早起床熬好粥的。毛小玲的父母在家也是习惯了早起晨练的,尽管前一天长途奔波有些累了,可还是早早的起来了。畅畅睡了个懒觉,其他人早早的吃了早饭。一大家子人在家里闲着郑昀便觉着有些无聊。可郑昀必须陪着,这相当于邦交,而这邦交必须是要正常化的。郑国庆就提议打麻将吧,可一想家里并没有麻将,于是就改打扑克牌。郑国庆父子两个对毛小玲父母两,玩升级。毛小玲说你们玩吧,一会儿我还要去买菜。
      父母来了,毛小玲便不再事事冷眼旁观,而是事必躬亲了。内与外、亲与疏一下子就分出来了,血浓于水这是血亲问题、是人的本能问题,并不是长时间的相处和付出就可以换得的。郑昀想。自己的父母每天都承担了家里所有的活计,毛小玲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优待,可毛小玲从来没有过感激,也不可能和自己的父母亲热起来,仿佛他们的付出以及毛小玲的所得都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是郑家欠她的。既然是欠,那她就理直气壮地享受着,不存在感激,无需回报;既然是理所当然的,那就不存在感激,不需要回报。
      每个人都会很轻易的明白自己承担着的角色,知道自己所负的责任,应尽的义务吧。毛小玲的父母来了,毛小玲的角色一下子就转变了过来,从以前的冷漠游移变为现在的积极参与,好象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她一下子升级了,升级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一切都由她安排着、主宰着、操控着,郑昀的父母此时成了毛小玲手里的两枚棋子,任由毛小玲的安放。这让郑昀有些困惑。郑昀原以为很多东西在毛小玲身上消失了、死亡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毛小玲只是少了一些热情,少了一些孕育它们的土壤。
      毛小玲的父母是很明白客随主便的,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并不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家,所以他们就安然地享受着郑昀一家的招待,并不参与什么。当初毛小玲和郑昀谈时,他们死活不同意的。郑昀家就郑昀这么一个儿子,家庭条件又比较差,而且从毛小玲的嘴里得知郑昀对父母感情的那份厚重,仅从这几点上毛小玲的父母就多多少少预感到等到自己老了是不可能占到郑昀毛小玲多少光了。更何况郑昀毛小玲他们还把家安在离自己家几百里远的省城呢。他们多么希望毛小玲嫁个兄弟多一些的大家庭呀,若不是,那把家安到自己的小县城也好有个照应呀。可事情一点都没按照两位老人的想法发展。想到这些,毛小玲父母就预见到自己晚景的凄凉。别人会说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可在毛小玲父母心里,男就是男,女就是女,女儿终归是人家的人,除了偶尔回娘家看看,还能怎样呢!
      郑昀并不喜欢打牌。这在毛小玲眼里是优点。可现在郑昀坐在牌桌前,百无聊赖的摸牌、出牌。他突然发现有时候亲情也是需要敷衍的。这让他感觉深深的羞愧和不安。郑昀自责着并费劲地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不孝的想法摒除在脑外,洋溢出热情和岳父母边拉家常边打牌。这是两位善良而孤独的老人,郑昀对他们有深深的感激同时又为毛小玲的不能常在他们身边而深深的愧疚着。
      九点多的时候,毛小玲回来了,手里是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沉重的劣质塑料袋。毛小玲拿来瓜子和栌柑,让他们边打牌边吃,自己和婆婆陈凤霞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平时,除了婆婆回老家忙着收割、播种,其它时候毛小玲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厨房里的。所以今天看到毛小玲和母亲同时在厨房里忙碌着,就让郑昀感觉有些不能适应,好象又脱离了正轨,画出了另一幅不属于自己的温馨的画面。同时,郑昀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温馨的画面是短暂的、不真实的,毛小玲的父母一回去,这一切又将成为记忆中的画面,慢慢地被时间抹去。
      第二天,郑昀、毛小玲带上畅畅陪着毛小玲的父母去了两个景点,又逛了逛几家商场,帮他们都买了身衣服。给毛小玲父母买衣服时,他们先是推托着不要,看看推托不了,毛小玲母亲就对毛小玲说也给郑昀父母都买了吧。于是又帮着郑昀父母俩挑衣服。
      就在帮郑昀父母挑衣服的时候,郑昀忽然就想起这么多年都从没想过要带上自己的父母出来逛逛呢,而且也从没给父母买过什么值钱的衣服,父母总是很节俭,从不让郑昀在他们身上乱花钱,当然郑昀也从没想过要在他们身上乱花过钱。难道这也是亲疏有别吗?他不知道毛小玲有没有想到这一点。父母来这个城市好些年了,平时只是带他们到附近的商铺买些日常用品,买些廉价的衣服,却没想过要带他们到大商场逛逛,开开眼界,也没想过要带他们到全市的各个大小景点去看看,看看这些人文风景、山山水水。尽管这些山山水水充满了人工穿凿的痕迹,可这些都是他们在乡下不曾见过的呀。好象就是平平常常地过着日子,没有其它更多的想法,自己懒懒的,对父母也懒懒的,从没想过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从没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
      郑昀想,无论如何,等毛小玲的父母走了,或者是过年的时候,最好是来年的春天,等春暖花开了的时候,一定也要带上自己的父母出来看看,一定要让他们看看大城市里的金碧辉煌的摩天大厦,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流,还要带他们把这城市里所有的景点看遍。这个想法的产生让郑昀一下子有庄严神圣和伟大的感觉,整个胸膛里都热血沸腾,仿佛被一种浩然长存的的物质充斥着,连脊背也挺直了。感觉现在的郑昀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郑昀了。他在心里大声呼喊着:爸爸妈妈,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带你们走遍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让你们没有白白的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这一遭。郑昀多想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呀,多想一下子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多想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亲呀!
      傍晚到家时,毛小玲父母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畅畅也有些萎靡。知道他们出去逛这一天一定很累,陈凤霞就准备好了清淡可口的饭菜。吃完了早早洗漱停当毛小玲就和父母挤在一块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各自早早睡了。畅畅还要打乒乓球的,晚上六点到八点四十。照例是郑国庆骑着那辆带车厢的三轮车送去再接回来的。
      生活就像是惯性地行走似的,郑国庆送惯了畅畅,就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这个冬天的晚上,在楼上的窗子里可以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可是也许是没有人会想到郑国庆花白的头发在北风的肆虐下是如何凌乱地翻飞的;郑国庆少了一只脾的事,也渐渐被家人习惯并淡忘了。
      生活在继续,日历一天天翻着,撕去了昨天,新的一天又来了,就在这来去如飞的日子里淡漠与遗忘成了一层不变的趋势。只是这日子能够一直按照惯性发展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一旦惯性被打乱了,原本的幸福也就不复存在了。正如郑国庆做送奶工的惯性生活的打破是以失去一只脾为代价的,如此说来送奶工的生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又如水般平淡流逝着。毛小玲的父母说再住两个星期就回去。毛小玲就让他们多待几天,等元旦放假时,她送他们。郑昀和毛小玲白天都忙着要上班,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两位老人,倒是郑国庆两位老人和毛小玲父母相处多些。上午陈凤霞会带上毛小玲的母亲一起去菜场把菜买回来,毛小玲的母亲也帮着择菜洗菜。郑国庆上午陪着毛小玲的父亲说说话看看电视和报纸,香烟一根根的递着,烟雾就一圈一圈的缭绕着,咳嗽一声声的响彻着,然后是吐痰的声音衔接着。下午的时候,郑国庆会找上两个邻居陪毛小玲的父亲打打牌或麻将,几块钱来去,打发掉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午后时光。
      最近郑昀总是恹恹的。岳父母的到来让郑昀增加了不少压力,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对毛小玲也更加理解一些。有很多歉疚就像冰冻一样一尺一尺地凝结在心头,这个冬日对他而言就更加瑟缩寒冷。对父母、岳父母、妻子以及妹妹的歉疚、责任、义务,这一切都像个箍一样紧紧地将他辖住,辖住他的心,辖住他的五脏六腑,使得他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他还不知道怎样挣脱出来,他还没找到出口,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改变现状,一定要逃离这个怪圈。他沉默着,也在思索着,眉头深锁着,焦虑着。他不想让家人看到他的忧思,更不想让岳父母对他产生误解。
      四颗花白的头颅总是在屋子里晃呀晃,郑昀就感到了沧桑。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颊,有些佝偻的后背,不再敏捷的步伐,剧烈的咳嗽,浓重的痰液,这一切属于老人的特征成天笼罩着这个只有八十五平米的房子,也压迫着郑昀的心。他觉得这所房子就像是一个龙钟的老人,躯壳在慢慢地衰老,密布着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像颓败凋零的菊花,内脏一天天被吞噬蛀空,变成一张张抓不起脉络的网。郑昀想逃开一些,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就像是所有处于蜕变期的昆虫在蜕变之时总会寻一处幽僻安静之所一样。平时,郑昀总是一下班就回去的,是标准的好男人。
      现在郑昀开始了迟归。有时是真的有事,有时是他临时编出的谎言。最近他总爱去郑洁那里。于郑昀而言,郑洁的单身公寓就是一处安静幽僻之所,甚至是世外桃园。在那里,他不用应付任何人,也不用担心毛小玲会生他的气,更不用担心别人的误解,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暂时忘却那些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头的种种烦恼。他可以轻松地和郑洁说笑,可以把心里的想法跟郑洁说出来,可以安静的独处一隅,和郑洁各自沉于自己的遐想。在这里,他在晾干他的羽翼,他在寻找可以助他振翅飞翔的那一阵风。他要飞出去。对,他就是要振翅飞出去。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整个城市都洋溢着节日浪漫的气息。商店玻璃橱窗上贴着大片大片晶莹的雪花,每一个商店都在最显眼的位置摆上墨绿的圣诞树,圣诞树上有一明一灭的灯火,有挂着的礼物盒,还有飘落在上面的瓣瓣雪花。圣诞老人在旁边热情又笨拙地招揽着顾客。这个泊来品是属于年轻人的节日,也就与爱情沾上了边,把严寒的冬日妆点出融融的春意。商家营造出的氛围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随着节日的临近,那些正年轻着的,以及仍然年轻着的心都蠢蠢地动了起来。
      圣诞节前一天,毛小玲下班后没有回去。下午她打电话告诉郑昀说晚上公司有活动,又打了个电话跟父母说了一下。路遥以圣诞为由策动了这一次聚会,以路遥为首的五六个同事定好今天一下班就直奔韩膳阁韩国料理店,吃过料理后再去KTV包厢唱歌。毛小玲猜想着路遥也许又会寻找可以和她独处的机会。按理毛小玲是该不去才对的,父母还在这儿呢。可毛小玲想去,她想释放一下自己,想让自己的心浮上水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这一段时间让她感觉很累,还有莫名的心烦。仿佛心一直被压在水底,都快要窒息了。
      父母在这里像个客人似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们亲近。每天中午下了班匆匆回家吃个饭,过一会儿又要急着去上班了,晚上下班时毛小玲总不忘在路上再带上两个菜回去,这就明摆着是把父母当客人了,可是不这样又怎样呢?毛小玲感觉到自己在为人处事方面的笨拙,在亲情沟通方面似乎有着一道隐藏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心里明明爱着、疼着、感动着,可肢体语言方面却与心有着遥远的距离,她不知道如何将这份爱表达出来,以至于表达出来的在她自己看来也全是客套。她看到父母似乎比过年回去时看到的又苍老了一些,头发也花白了一些。眼看着再过几天他们又要回去了,对于未来,她有太多的担忧。眼看着父母一年老似一年,身边却无儿无女。
      那些隐隐的担忧她本能地甚至用理智去排斥、去拒绝思考,因为本身的无能为力,也因为那些字眼的无情、可怕、决绝。可那些隐忧还是时不时的在她脑子里闪现,像芒刺样一下一下地扎向她柔软的心脏,鲜血淋淋地滴下来,可她还得掩饰着,不仅仅是这些话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更是因为字眼对于她本身有着太大的杀伤力。
      还有郑昀,最近毛小玲发现他越来越沉默了。尽管他努力掩饰着,强颜欢笑着,可毛小玲分明感觉到他的焦虑和忧沉。有时,半夜里毛小玲会被郑昀睡梦中的不安和挣扎惊醒,那时毛小玲的心总是柔软而悸痛。她想,也许只是黑夜的缘故吧,是夜的黑滋生了这些绵软的情绪。可她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郑昀的压力。从自己对父母的感受上,毛小玲体会着郑昀对父母的心情,体会着郑昀的压力,也就对郑昀更加怜悯心疼起来。她感知着他的无力、无奈和无助,感知着他正在和自己较劲,忽然之间她就像一个母亲般心疼起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也许此时的他就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吧。毛小玲想。可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扑到母亲的怀里哭泣求助,只能默默地承受、挣扎。
      有时,毛小玲会把郑昀揽到怀里,摩挲着他的头发、后背,安抚他入睡,此时毛小玲的心是多么柔软啊。她想,也许这已然与爱无关,多年的生活,另一种情感已在不知不觉中像野草一样疯长了起来,根本不需要你去灌溉施肥,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滋长着,等你发现它时,早已满胸满怀的积蓄着,只待感情的闸门一开就像水一样挡也挡不住地哗哗流淌出来了。她不想她怀里的这个男人承受太多的痛苦,她想要他幸福,她想给他幸福。她觉得这是她的责任,是她的义务。然而这些想法本身让她在感到庄严神圣的同时又感受到深沉的来自心底的压力。今晚,她想让自己走出来,抛开一切,哪怕只是短暂的放纵、逃离。她觉得有一根弦绷得太紧、太久了,再不放松一下就要断裂了。
      接到毛小玲的电话后,郑昀也打了个电话回去,说晚上加班要迟些时候才能回去,让他们自己先吃饭,就不要等他和毛小玲了。郑昀约好了妹妹郑洁,说晚上一块吃个饭,陪她过圣诞节。
      已是隆冬的季节,这两天天一直阴沉、昏暗、湿冷。傍晚的时候风大了,渐渐的居然有雪花飘落。先是细细碎碎的雪花零零星星地在风中飞旋,接着就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刷刷地斜刺在风中了。不一会儿,草坪上、花坛里、树叶枝桠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应和着商店玻璃橱窗上贴着的晶莹的雪花和圣诞老人夸张的外形,把圣诞的气氛提前烘托得淋漓尽致。只是是浪漫还是萧瑟,全在各人心里。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郑昀和郑洁已经从快餐店里吃过晚饭走了出来。雪花绕着他们飞舞旋转,落在他们的帽子上、鼻梁上、手套上、衣服上。这真是一个迷人的夜晚啊!已经有好几个冬天没下过这样的大雪了。雪花像小姑娘似的轻盈、美妙、纯洁。郑昀和郑洁也暂时忘记了人世间的种种烦恼,简单地享受着如雪花般轻盈飞舞的梦幻般的感觉。他们来到一家超市,郑昀买了两盒包装精美的德芙巧克力,一盒送给郑洁,还有一盒带回去给畅畅。郑洁也挑了个礼物让郑昀带给畅畅。
      此时的毛小玲他们也已酒足饭饱正在KTV包厢里唱歌。外面是一个晶莹洁白又冰冷的世界,而包厢里却是热火朝天春意正浓。空调的温度打得高高的,每个人都脱去了外衣依然红光满面热情似火。大伙儿喝着饮料啤酒吃着水果,轮流唱着歌,说说话开开玩笑,气氛相当热烈。路遥不时地捕捉毛小玲的眼光。路遥的眼睛闪闪的,是会说话的,很专注的那种。毛小玲总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又心起涟漪。毛小玲每次看到他时总是被他的眼睛捕捉到,所以毛小玲就尽量避免去看他。同事们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比较近,所以总是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路遥会跟着起哄。毛小玲知道若是他们真有什么事,别人就不会当面开玩笑只会背后嘀咕了,所以就由着他们说说,不置可否的样子。毛小玲唱的是王菲的《棋子》。这是她的保留曲目,每次都唱这首,她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所以每次都唱得深情投入。唱完歌毛小玲坐在一边剥着葡萄皮,魏虹不时地和她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倒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她猜想着今晚的路遥会不会又一次摆脱众人和她走到一起,这让她有所期待,又有些负罪感充斥着想要逃避。但毛小玲还是期盼的。她多么希望有个人现在就可以陪着她走到无人的雪地,踩着雪,听听雪的声音啊。什么都不要想,就到一个幽深旷远的地方,看满天满地的雪。
      九点钟的时候,郑昀接到母亲陈凤霞的电话。陈凤霞说110打来的电话,说是郑国庆在路上出事了,让家属赶紧到市第一人们民院急救室。郑昀一听急救室三个字就懵了。陈凤霞的声音打着颤,上下牙齿磕磕绊绊地打架,说出来的话语也就被磕磕绊绊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的,就像也被汽车碾压过一样。郑昀的脸跟着就白了,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对郑洁大声说咱爸出事了,说着就跑到马路边去拦出租车。郑洁跟在后面,大声问那畅畅呢?郑洁这样一句,郑昀就呆了,刚才紧张得连畅畅都忘了。畅畅和郑国庆在一起的,这个时间该是畅畅打完乒乓球回家的途中。
      上了出租车,郑昀一边不停地催司机开快点,一边不停地往家里打电话,想知道畅畅的情况,可一直没人接,估计陈凤霞和岳父母他们也正往医院赶。郑洁反比郑昀冷静一些,她打了毛小玲的手机。KTV包厢里喧喧嚷嚷,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毛小玲才听到声音“爸在急救室,畅畅不知道怎样了。”“畅畅不知道怎样了。”这话一下子把毛小玲的心抛在了半空。毛小玲风一样的卷起外套和皮包就往外跑,脚步慌慌张张的有点分不清方向的茫然。路遥知道一定出事了,跟上去问她,知道情况后路遥一边安慰她畅畅会没事的,一边忙着帮她拦车。一直把毛小玲送到市一院门口,路遥才离开。
      毛小玲木木的,仿佛感觉不到路遥的存在。事后,毛小玲再想起这事时,她明白了路遥不是她的任何人,与她的实际生活无关。与她一起扛起生活的只能是郑昀。婚姻这一张纸,将原本无关的两个人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万事万物都变得息息相关,无论痛苦还是幸福,无论欢笑还是泪水,他们共同经历着、体会着、承受着。郑昀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郑昀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他们谁都不只是对方的一层罩衣,而是对方的肌肤,是对方的血与肉,是脊髓。
      赶到急救室时,毛小玲看到急救室的门洞开着,父母公婆都来了,毛小玲的母亲抱着畅畅坐在急救室的门外,陈凤霞瘫坐在急救室内里呼天抢地的嚎哭,郑洁边哭边拉着陈凤霞,毛小玲的父亲也无声地拉劝着陈凤霞,病床上一张洁白的被子从床头蒙到床尾,有新鲜的血迹像的罂粟般鲜红地点缀着洁白的被面,床上凌乱的散落着包装精美的两盒德芙巧克力和郑洁送给畅畅的圣诞礼物,精美的包装被摧折得像残败不堪的花朵,郑昀伏在洁白的被子上,看不到眼泪看不到表情,毛小玲只能听到他呜呜咽咽的一声声重复着还没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呢……


    (本文编辑:風輕輕)  转载请注名,出自爱情163网 www.aiqin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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