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林小满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星砂，指尖的血珠滴在急诊室地面，像撒了把碎钻。她攥着半片染血的玻璃糖纸，糖纸边缘的锯齿划破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视线死死盯着抢救室门口的红灯，那里躺着的男人，口袋里还装着给她买的栗子糕。
「陆沉！」她突然喊出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走廊尽头的护士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怜悯。小满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后背贴着的墙壁冷得刺骨，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冲进便利店的模样。
玻璃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脆响，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巷口捡的第一颗「星星牌」橘子味糖纸。那时她总把糖纸折成小船，放进排水沟里，幻想它们能漂到大海，变成真正的星星。
「患者家属请冷静。」护士递来杯温水，杯壁凝着水珠，像她此刻盈眶的泪。小满接过杯子，却看见水面倒映出自己腕间的红绳——那是用陆沉送的星砂串成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颤动。
2019年梅雨季，林小满在「星夜」便利店值夜班。凌晨三点的雨声像无数只透明的手，拍打着玻璃门。她趴在收银台上打盹，突然被剧烈的推门声惊醒。
「欢迎光临。」她抬头，看见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便利店的瓷砖上，形成小片水洼。他怀里紧护着个用塑料袋裹住的铁盒，白大褂下摆滴着混着泥点的雨水。
「来碗泡面。」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满注意到他袖口挽起，露出腕间道细长的疤痕，像条沉睡的银色小鱼。
扫码时，小满瞥见铁盒缝隙里露出的玻璃珠。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苦笑着说：「小时候捡的，总觉得能带来好运。」他打开铁盒，里面躺着二十几颗透明玻璃珠，每颗珠心都封着不同颜色的糖纸。
「这个给你抵账吧。」他掏出颗封着粉色糖纸的珠子，「草莓味的，我妈说粉色能带来财运。」
小满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你是医生？」她看着他白大褂上的铭牌：陆沉，神经外科。
他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笑了：「刚下手术台，遇到暴雨，没带伞。」泡面在热水中膨胀，他突然皱眉，右手腕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手怎么了？」小满递去片创可贴，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淤青，形状像枚五角星。
「没事，搬东西砸的。」他避开她的眼神，撕开调料包的动作有些僵硬。小满没再追问，转身给他拿了条干毛巾。当她再次回头时，发现他正盯着货架上的栗子糕发呆，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
三个月后，陆沉成了便利店的常客。每周三凌晨三点，他都会准时来买黑咖啡，有时会带块栗子糕给小满。
「其实你不用总买的。」某天，小满看着他堆在收银台的糕点包装袋，「我在便利店打工，想吃随时能拿。」
他撕开咖啡包装，热气模糊了眼镜：「不一样，这是我买给你的。」蒸汽氤氲中，小满看见他耳尖泛红，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怀里紧护的铁盒。
陆沉的出租屋在便利店楼上。某个暴雨夜，他邀请小满上去躲雨。推开房门，小满惊呆了——整面墙的玻璃罐里装着各色星砂，从透明到深蓝，从金黄到墨绿，在台灯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这些是......」
「星砂，来自世界各地。」他拿起罐子里的蓝色颗粒，「冲绳的星砂最纯净，因为那里的海底有座水晶宫。」他的指尖掠过玻璃罐，像在抚摸某种易碎的梦境，「我妈说，把愿望封在星砂里，沉到海底就会被神明听见。」
小满注意到角落里有个落灰的罐子，里面装着黑色星砂。「冰岛的，」他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那年我妈跳海前，寄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空气突然凝固。小满想起他腕间的疤痕，想起他总在凌晨对着CT片发呆的模样。她从口袋里掏出折好的千纸鹤，放进蓝色星砂罐：「希望陆医生不再失眠。」
纸鹤肚子里写着行小字，陆沉凑近台灯才看清。他突然转身，从衣柜深处拿出件白大褂，第二颗纽扣上缝着极小的「沉」字刺绣：「这是我爸退休时留给我的，他说穿上它，就要学会把情绪锁在胸腔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小满看见他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突然伸手替他整理领口。他身体猛地僵住，薄荷味的古龙水混着消毒水味漫过来，像片清凉的海。
2022年春，陆沉的生日宴上，小满捧着蛋糕推开医院办公室的门，却撞见他和副院长女儿苏棠争执的画面。
「美国的机会十年一次，你真要为了那个便利店女孩放弃？」苏棠的声音里带着不耐，手里的机票在空气中晃出残影。
「这是我的决定。」陆沉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而且小满不是什么便利店女孩，她......」
「她能给你什么？」苏棠打断他，「稳定的社会关系？对事业的助力？别傻了，你母亲的事一旦被院方知道......」
蛋糕上的蜡烛突然熄灭，蜡油滴在小满手上。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陆沉总在提到母亲时欲言又止，为什么他的白大褂永远扣到最顶端——原来他母亲当年因误诊自杀，主刀医生正是苏棠的父亲。
当晚，陆沉在出租屋沉默良久，从抽屉深处拿出份烫金邀请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进修通知，有效期只剩一个月。
「小满，我想带你去看更大的世界。」他的指尖掠过她腕间的红绳，星砂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有你没见过的极光......」
「那你的手术刀呢？」小满翻开他的相册，十二岁的陆沉蹲在海边，手里攥着枚玻璃糖纸，身后的脚印正被潮水吞噬，「你是想逃离，还是想证明什么？」
他突然起身，撞翻了桌上的星砂罐。蓝色颗粒洒在地板上，像片碎掉的海。「我只是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他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我母亲因为误诊失去生命，我不能让你因为我的无能......」
小满抱住他，闻到他头发里混着的碘伏味。「我哪有那么脆弱，」她笑着擦干他的泪，「再说，我还等着吃你在美国买的栗子糕呢。」
2022年夏，超强台风登陆那晚，全市陷入黑暗。小满在便利店点着蜡烛收银，突然听见玻璃门被撞开的声音。
「小满！」陆沉冲进店里，头发滴着水，右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拿着。」他掏出个手电筒，光束照亮她惊讶的脸。
「你的手怎么了？」小满注意到他白大褂上的血迹，血腥味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
「路上摔的，没事。」他喘着气，从怀里掏出袋栗子糕，包装纸印着「星夜甜品店」的logo——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怕你害怕，买了甜食。」
突然，货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小满回头，看见摆放罐头的货架因地面晃动倒塌，一罐番茄罐头正朝她砸来！
「小心！」陆沉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罐头砸在他背上，玻璃碴飞溅，划伤了小满的手腕。黑暗中，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上。
「陆沉！」小满摸到他右手腕的纱布已经浸透，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为什么这么傻......」
「因为你是我的星星。」他咬着牙用左手给她包扎，碘伏瓶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还记得你说的吗？如果我拿不了手术刀，就去开甜品店。」
窗外惊雷炸响，小满突然吻住他的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带着雨水的咸涩、碘伏的苦味，以及栗子糕的甜。玻璃罐里的星砂在暗处闪烁，像极了他们在海边看的那场烟花。
2023年春，小满的体检单像片乌云，笼罩了两人的生活。
「脑膜瘤，良性，但位置靠近视觉神经。」陆沉盯着CT片，指尖在她脑部阴影处停顿，「我联系了北京的专家，下周就手术。」
「由你主刀吧。」小满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的薄茧，「我相信你。」
陆沉身体猛地僵住。那晚，他在书房待了整夜，小满透过门缝看见他对着母亲的病历本发呆，泛黄的纸上，苏棠父亲的签名像条狰狞的蛇。
手术前一天，苏棠堵在办公室门口：「你以为自己能克服心理障碍？当年你母亲的手术，主刀医生手抖了一下，就再也没醒来。」
「够了！」陆沉攥紧拳头，白大褂下的肩膀微微发抖，「我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小满身上。」
「是吗？」苏棠冷笑，「那你敢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有多害怕？告诉她你每次拿起手术刀，都会想起母亲临死前的眼神？」
深夜，小满被噩梦惊醒，发现陆沉坐在床边看她。月光透过纱窗，在他脸上织出张灰色的网。
「如果我手术失败......」她刚开口，就被他用指尖堵住嘴唇。
「不会的。」他声音坚定，却带着一丝颤抖，「你口袋里不是有礼物吗？我还没看呢。」
小满笑了，从枕头下摸出张纸条，塞进他白大褂口袋：「不许现在看，等我醒了再说。」纸条上写着：「如果我醒不来，就用我的角膜看遍你没看完的星砂吧。」
术后第七天，小满坚持要去天台看夕阳。陆沉扶着她慢慢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株相依的植物。
「等我康复了，我们去冲绳吧。」小满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我想看看真正的星砂海。」
陆沉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急诊室打来电话，有个重型颅脑损伤患者需要立刻手术。
「你去吧，我自己能回去。」小满推着他转身，「救人要紧。」
他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然而，当他赶到急诊室门口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那是天桥的方向。
小满站在天桥上，正对着夕阳举起玻璃糖纸。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惊恐的喊叫：「货车失控了！」
本能让她往旁躲避，却踩中积水滑倒。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冲过来——陆沉不知何时折返，正张开双臂朝她跑来。
「小心！」他的喊声被货车的鸣笛淹没。玻璃糖纸从指间滑落，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小满闭上眼，却没感受到撞击的疼痛，反而落入个温暖的怀抱。
货车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陆沉抱着她滚到天桥边缘。小满睁开眼，看见他背后的玻璃碎片，其中一片正插在他右肩。
「没事了。」他笑着擦去她脸上的泪，声音越来越轻，「你看，糖纸还在......」
小满这才发现，他手里仍攥着那半片染血的玻璃糖纸，橘子味的糖纸边缘，还粘着几颗星砂。
重症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小满每天都在陆沉耳边讲述外面的世界：「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星砂罐上，像你说的水晶宫；护士说你手指动了，是不是想给我包扎伤口？」
她把栗子糕放进玻璃罐，混着星砂和糖纸。突然，她想起陆沉口袋里的纸条，颤抖着掏出来——那是她写的「角膜捐赠」字条，背面多了行字：「我早已看过最美的星光，就在你笑起来的眼角。」
某个清晨，小满握着陆沉的手，突然感觉他指尖微微蜷起。她抬头，看见他睫毛在阳光中颤动，像即将振翅的蝴蝶。
「陆沉？」她轻声呼唤。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聚焦在她腕间的红绳上，嘴角扬起微弱的笑。小满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说的那句话：「粉色糖纸能带来财运。」
现在她终于明白，所谓财运，不是金钱或机遇，而是在命运的暴雨中，有人为你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玻璃罐里的星砂轻轻晃动，在病历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满把半片糖纸放进陆沉掌心，纸角的星砂嵌入他的掌纹，像枚永不褪色的勋章。
窗外，海鸥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小满知道，属于他们的星砂海，就在不远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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